【长相思｜玱玹】共枕眠·陆
第二日，天大亮，飘飘扬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。
朝堂上，玱玹高坐堂上，唇畔微微勾起带些得意。堂下群臣亦是如此。
边疆捷报，柳伯期大破牧马族大军，俘虏了牧马族大将木塔·吉尔。那是牧马族最骁勇善战的将领，是蝉联多年的牧马族勇士。
群臣难得从玱玹脸上看到明显喜悦情绪。使者双手抱拳，满身欢喜：“将军托我带来三封信。”
玱玹点了头，身旁宫人立即下堂拿信。
天又星星点点下起了雪。
玱玹被宫人用伞遮着，踏着满地霜白来到柳嫷絮院中。她正坐于庭中。这样冷的天，竟然还在研磨作画。
是了。她极善诗画。
玱玹想起，六年前的那个冬日，他曾经到柳相府商讨要事。
那时离他们花灯节相遇，已经多月有余。那日也是这样，雪纷纷扬扬下了满城。他从宫中出来时，说实话，有些期待。
期待什么？
是期待和柳相商讨，亦或是期待能够在她家里遇到她？
玱玹说不清楚。
如果那时候遇到。
那时的玱玹暗想，
她怕是会惊掉下巴。知道他是她所敬畏的王。
到了柳相府上，玱玹并未看见柳嫷絮。他来的时候，正好是柳家女眷前往庙中祈祷的时候。
他步入柳相书房时，首先看到的，是一幅孤月高山流水图。他盯着这幅画良久，凭空感到一阵萧条寂寥。于是玱玹沉声说到：“柳相所作这幅画作，极好。”
柳相只是谦虚一笑：“王上谬赞了。此非吾作，只是小女无聊时的随笔勾勒罢了。”
“柳相的千金？”
“是。”
玱玹点点头：“看来世家大族中的传言不假，果然是才色双馨。”顿了顿，有道，“不知叫什么名字？”
柳相这时感到不对劲。
然而他只是压下心中疑惑，答道：“名嫷絮。”
无论如何，他已至相位，可谓位高权重；且在民间受赞万里，可谓受民爱戴。即使他知道，自己必会效忠玱玹一生，然玱玹作为帝王，对他一定有戒心。他决不会再自找麻烦，让柳嫷絮入宫，这无疑是加强了君相联系。玱玹那多疑的帝王性，绝不会这样做。
柳相暗想。
那日宫宴，他连看都未看一眼嫷絮。二人绝不会有任何交集。
“嫷者，美也；絮者，洁也。”玱玹道，“好名字。”
柳相只是陪着笑。
他哪里会想到，他以为的多疑谨慎的帝王，会在几月后将他的女儿带入宫；他更想不到，他以为的绝无交集的二人，居然会在之后成为全天下都皆知的极盛荣宠。
“在画什么？”玱玹行至柳嫷絮身后。柳嫷絮只微微一偏头，便能看到玱玹侧脸。柳嫷絮一惊愣向后退了一小步，却正好碰上他的肩头，险些摔倒时，玱玹及时揽住她的腰：“小心些。”
柳嫷絮下意识想行礼，被玱玹揽着，弯不了身。
雪大了些。
尊贵的帝王与他的宠妃凝望着彼此。
白雪漫漫，帝王吻向他的宠妃。
周围的宫人放轻了呼吸。
白雪漫漫，壁人相亲。
阿絮：
西北一切都好，勿念。
今年生辰，兄长不能陪你过了。此后年年，一定补上。
柳伯期
清雾慢慢升起，横亘在帝妃之间。柳嫷絮小心收起这封简短的信，不过二十余字，却给了她极大的安心。
“柳伯期骁勇善战，连传捷报。”玱玹含着笑道，他很少这样将喜悦放在脸上。看来此次，确实是非常之胜利。
柳嫷絮点点头，将泡开的茶倒入玱玹杯中：“恭喜王上。”
二人对饮，共看霜华。
小桃站在柳嫷絮的院外，犹豫着。
自从上次柳嫷絮找过她一回，二人便没有再多余联系。这个柳妃，向来独来独往。她的宫苑是离玱玹宫苑最近的宫苑，玱玹也许她深居简出，许她不见别人。
可以说，基本没人会，也不会有人敢来找柳妃。即使柳妃曾经说过，可以找她。
脑内出现玱玹温柔神色，小桃深吸几口冷气，最终打算进去。然而却在柳妃门口，被玱玹身旁的宫人拦住：“桃才人，王在内，不得进。”
看着这张略微熟悉的脸，小桃心里终于有些吃味：“王在内？”
“是。”
她敛下神色，点了点头，带着侍女退开了。
在院外等了许久，或许是一刻钟？两刻？她不清楚。只是从大雪漫漫等到半空晴阳，她终于在暗处看到玱玹出来。
柳嫷絮朝着玱玹微微行礼。小桃紧盯着玱玹的神色。
他的脸上眼底此刻盛满笑意，他看向柳嫷絮，同时扶她起来，转而双掌握住了她白皙芊手，眉头轻微皱起说了些什么。
即使再单纯，小桃也终于分了出来。
玱玹看柳嫷絮的眼神，和看她时的眼神。不一样。
完全不一样。
“才人想得太多啦。”侍女春女跪坐在小桃身旁，说到，“今日边关捷报，柳将军得了大胜，抓获了牧马大将。王与群臣都为这事开心呢。”
小桃看着这位自自己入宫来就同自己最亲密的侍女，有些惆怅：“可是，我看王看柳妃娘娘的神色，同看我，完全不同。”
“怎么不同？”
“他看柳妃娘娘，就好像看着一样世间珍宝，满眼惜之爱之；看我时，却好像，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......”
小桃愣了一下，随后突然笑了起来。
是了，她怎么就忘了呢？王之所以把她带回来，就是因为，她极似故人。
故人。
然后她又想到，与柳妃的第一次见面，她便是说，果然极像。满眼落寞无奈。
故人？
故人到底，长什么样呢……
看着铜镜，小桃右手抚着自己那张脸，想着。
极像，又是有几分像？
时光飞快，转眼便是年末。这几日的雪已经大得吓人。
阿芸推开窗，看着窗外银装素裹，艳阳万里，笑了——连续几日的暴雪后，总算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出阳了。
阿芸伸出手，感受着微暖阳光，脸上止不住的笑。
更何况，今日还是......
床上突然有了细微声响，阿芸敏锐回头，便看到柳嫷絮已经起来。她立刻拿起搁置在桌上的暖炉，边确认温度边快步行至床边，塞到柳嫷絮手中：“娘娘，王上特地嘱托，天气更冷，暖炉要更暖些，还得换的更勤些。”
柳嫷絮看着手中的手炉，大脑空白几秒，随后点点头：“辛苦你了，阿芸。”
“奴不辛苦。”阿芸笑的灿烂，一日外头灿阳。
柳嫷絮看到那样亮那样暖的阳，笑了起来。掀起被子便行至窗边：“出太阳了。”
“娘娘！”阿芸急急忙忙抱着张厚斗篷跑了过来，裹着她，“天气尚凉，您怎么就这么下来了。”
而柳嫷絮看着那颗枯树。它立在那里，只剩驱干，是洁白世界唯一的灰。
“阿芸。”良久，柳嫷絮唤着她名字。
“嗯？”
“你说它今年，会发芽吗？”
顺着柳嫷絮的目光，阿芸同样看着那冰天雪地唯一的灰。它的周围除了洁白，空无一物。
阿芸在心里叹了口气，嘴上却说到：“会的，一定会的。”
小桃在花园中走着，忽见玱玹身边最亲近的护卫——青松，他穿着完备便捷的玄黑护卫服，后面跟着一众宫人，声势浩大的走过。
小桃疑惑，看着那些宫人小心护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，深感好奇。
她抬脚想上前去，却被身边的春女拉住：“才人？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于是她问春女。
“那是柳妃娘娘的长寿面。”
“长寿面？”小桃恍然大悟，“今日是柳妃娘娘生辰？”
春女点点头：“自从柳妃娘娘入宫以来，生辰时，总会有一碗长寿面。王还会特许柳相和柳将军入宫同他一起为柳妃娘娘庆生。没有什么盛大的宴会，只是几个人聚在一起。可是这个待遇，旁人是没有的。”
小桃看着走远的仪仗，喃喃道：“果然是，极宠。”
“不过今年，柳将军带兵出征，柳相前几日又被派去处理一桩悬案，安抚民心。只怕今年，柳妃娘娘不会再有那么温馨的时刻了。”
“娘娘，这是柳将军为您准备的生辰礼。”青松拿过宫人手中锦盒，呈给柳嫷絮，“昨日便送到了。”
看着锦盒，柳嫷絮笑了笑。
柳伯期信上说着陪不了，原来早早备好了礼物。
青松示意另一宫人上前，将陶碗置于桌上：“娘娘，生辰快乐。”
“多谢。”
待青松走后，柳嫷絮打开锦盒，里面首先是一朵纹样繁复美丽的雪莲，雪莲下面是一块羊脂玉。
“真奇怪。”阿芸突然出声道，“这两个东西，看着不像是一个礼物。”
柳嫷絮看着锦盒，默默同意阿芸的话。
这两样东西，看着便不像同一个礼物。她的兄长向来注重分类整理，怎么会把这样不搭的两个东西放在一处？
随后，柳嫷絮笑着摇摇头：“想多了。”她道，“许是西北锦盒不多，兄长勉强放在一处了。”她相信，没人敢随意乱动柳大将军的东西。
更何况。
柳嫷絮拿起那朵冰晶雪莲花，对着阳光处照了照。
冰晶内没有半点杂质，在阳光照耀下，冰清玉洁，泛着亮光。
柳嫷絮越看，越觉得熟悉。
转眼夜幕至。
柳嫷絮再次见到青松。他一人身着玄黑长衫，少了平日里跟着他的宫人。他对柳嫷絮说：“今日子时，王请柳妃娘娘去观星楼。”
“子时？”
“是。届时，王会派人来请娘娘。”
柳妃点点头，随后，青松又拿出一包糕点：“王怕娘娘等得饿了特叫臣去民间买的雪花糕。”
柳嫷絮哑然失笑。
她点点头：“辛苦青松护卫。”
观星楼，是整个紫金顶最高的楼层。在那里可以最好的看到星河万里，是天师观天象处。
柳嫷絮按耐跳动得有些快速的心跳，咬着从民间被带回的雪花糕。这也是她闺阁时最喜爱的糕点。
闺阁时......
柳嫷絮却想起那年春日长风绵绵，她坐于席下，惊讶的看着座上帝王时。
“娘娘，王请你。”玱玹身旁的宫人终于来了。柳嫷絮接过阿芸新热的暖炉，随着宫人穿过雪地。
今日一整天都未曾下过雪，然而世界仍然一片冰晶。
柳嫷絮被宫人带到观星楼处，宫人适时停了下来。柳嫷絮看着长梯尽头，玱玹披着墨黑间金的厚斗篷。他的身旁一片火光。
柳嫷絮走上长梯。在她行至玱玹身旁时，周围的宫人忽而灭了火把。在陷入昏黑的几秒后，一点火星蹿上黑天，然后是满天纹样美丽色彩鲜艳的花火。密密麻麻，遍布了一整片黑夜。
柳嫷絮看着这盛大的烟火，有些呆住了。
玱玹这时候转过脸来。火花映照下，他看到柳嫷絮的神情由惊讶转为满目欢喜。玱玹微微笑了起来。
他伸出手，轻抓柳嫷絮的手腕，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些。随后将手覆于她手上。
即使有暖炉，她的手背也仍然是凉的。柳嫷絮这时候看向他。绚烂烟火下，他们目光相接。
一如那日春猎宴，座上帝王与座下丞相女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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